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正文
杜御史莘老行状 南宋 · 查籥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一、《新刊名臣碑传琬琰之集》卷五四、《南宋文录录》卷二二
公讳莘老字起莘姓杜氏,其先京兆杜陵人
唐工部郎甫自蜀如衡湘,其子宗文、宗武实从。
宗文子复还蜀,居眉之青神自号东山翁
东山翁生礼,举明经,为僖宗谏官
礼生详。
详生晏,景福中第进士,官至侍御史
公于御史,八世孙也。
曾祖泽民,考辅世,皆潜光不仕,而儒业谨礼,世为乡党所敬。
考以公累赠右奉议郎,妣师氏赠恭人
公幼颖秀,不好弄。
未冠,知力学。
时党禁严,天下学者一本临川,凡苏氏文,仆碑削札无遗,公独藏去,诵习不变,一时名胜多器重之。
宕渠守石翼以师礼延致,乃自眉徙居恭之江津中。
绍兴十年进士及第,以道远为亲忧,免赴朝廷对,赐同进士出身,授梁山学官
隶业者随其材分皆有得,乃合而言曰:「学廪不继,居亡以久,愿输家馀为之」。
缗二千二百有奇,公乃市田六百亩,且簿正旧入,食益饶,自远至者甚众。
继遭内外艰,执丧有闻。
二十五年秦桧死,魏良臣参大政,天子厉精,收还威柄,召用四方人材。
公方授珍州学官,慨然曰:「兹非吾时乎」?
遂疏天下利病上之,良臣大悦,荐于上,为礼、兵部主管架阁文字
明年七月,彗见东方,上避正朝,减秩膳,诏群下极言阙失。
公奏封章,以为:「彗,盭气所生,历考史牒,多为兵兆。
国家为民息兵,而将骄卒惰,军政不肃,今因天戒以修人事,思患预防,无急于此」。
因指陈时事十弊,展尽无所讳。
应诏者众,上悉以付后省,命精择第而上之。
众议以公为首,于是进秩一阶,制有「言尤鲠亮,切中事情」之语。
迁敕令所删定官,修书以十数。
刑部断例尤精审,有疑则反覆奏请,必惟其当,同列皆服其尽心。
二十八年,改京秩,主太常寺簿,兼籍田司,寻除博士
千亩皆上腴,而岁取甚寡,耕者行赇以争射。
吏每于岁首步顷田,视赇之薄厚为予夺。
疆畎所接皆苦之,至是举故事请度田,公曰:「是无盈缩,安用度」?
乃立表大书于四境,且籍耕者赋。
耕田有定数,吏缩手不得肆。
旁近民感悦,至今赖之。
时虏谋叛盟,边备未敕,公因论对言状,且曰:「勿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上称善再三。
公叙感遇,上曰:「卿意亲,朕知卿忠赤」。
皇太后升遐,国朝典秩自南渡后多有司记省,至恤章又讳不录。
园陵事严,每有疑议,院吏皆拱手,公行古议,从容裁定。
大敛前一日,宰相召公赴堂曰:「有旨问含玉之制」。
公曰:「礼院故事所不载,以《周礼·典瑞》郑玄所注制之,其可」。
因立具奏,上览之曰:「是真礼官也」。
虞祭,或谓上哀劳,欲以宰相行事,主议者甚力,公曰:「古今无是比」。
卒正之。
今天子为建王,为皇太子,公讨论在奉常二年,所值皆大典礼,无一不当其物者。
秘书丞,面谢,又论江淮守备,上曰:「卿有言必及此,忧国深矣」。
权吏部员外郎
右选小使臣旧不出阙,吏间取而鬻之,在选数百人,远客寒窘无所诉。
公始命榜阙,使晓然以次就注。
三十一年,擢监察御史,在职三月,迁殿中侍御史,上曰:「以卿忠直,不畏强禦,故有此授,自是用卿矣」。
虏使至,传钦宗凶问,请淮汉地,且索大臣书,辞慢甚。
上知其寒盟,赫然决策亲征。
公奏疏开广上心,其要谓:「善御天下者,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
无事深忧,所以豫备;
有事不惧,所以济功。
今虏欺天背盟,政陛下待以不惧之时。
愿继自今,益以刚大为心,勿以小利钝,为异议所摇,谀言所惰,则人心有所恃而士气振矣」。
因上四事:一、用建炎诏书,不限早暮,延见大臣及侍从,谋议国事;
二、申敕侍从、台谏、监司守臣,遴举可用之才;
三、虏情虽叵测,然趣我使期,宜以时遣使,曲在彼;
四、车驾既谋顺动,则留钥所付宜须择重臣。
又言:「艺祖简诸道兵补禁卫,训阅精整,故方镇詟服,莫敢有异心。
今亲征有期,而熊、虎两司班直亲兵才五千馀人,羸老居半,至有不能介胄者,乞亟留圣虑」。
皆施行。
朝命郡县籍民为兵,为守望相助之计。
淮南独选丁壮,欲涅其手面,从大军役使,民骇而逃。
公言虏未至而先殴吾民,非计。
请令兵民止听郡县官节制,征役无出乡,淮民乃定。
上尝问蜀事,公奏曰:「茶马司旧用右选择州兵护马而东,未始乏事。
比岁三衙自遣御前军取之,二岁一往返,用四千四百人,皆精甲。
方事之遽,疲禁兵于道路,诚可惜」。
上曰:「卿为国计,周悉乃尔,甚惬朕意。
近谕宰相,如卿与虞允文、唐文若、马骐才皆可用」。
公顿首谢,誓展竭以报国。
虏报益急,公言:「鄂帅田师中老而贪,士卒怨,偏裨不服,临敌恐误国事。
虏造舟海滨,积全齐之甲,其谋不浅。
宜命海道诸将募死士为禁劫之计」。
上从公言,召师中夺其兵,遣李保趣东海
其后汉沔诸将得自奋,所向皆捷,李宝胶西,竟以火攻胜。
上出内库钱十七万赐出戍士大夫,公言:「诸军负回易子钱甚夥,例偿以月廪。
不先除此弊,缗出禁帑,入将帅私室矣」。
上悟,悉除军债,士拜赐和舞,人百其勇。
虏数道入寇,淮、楚、蜀诸军迎战,皆报捷,公奏曰:「兵有重轻,有奇正。
彼分道先入者,皆牵制之兵。
诸将贪小利,不相为援,则重兵所向,难支矣。
夏竦谓元昊犯边,岂能四路俱来?
必择一道并兵而入,请诏四路,凡有警,互相檄报,分兵策应援。
昭陵从之,西贼始困。
政今日事也」。
上即令都堂以此遍谕诸将。
蜀军克秦州,方事进讨,公虑乏军食,奏曰:「按籍常平义仓,为石者六十有二万,乞权令漕臣覈实,听缓急移运」。
有旨劄付四川计臣。
有司用绍兴七年巡幸故事办严,公曰:「今亲征与曩日事异,宜悉从简,以幸所遇郡县」。
上曰:「此行中宫及内人不往,止与建王行,令遍识诸将。
虽朕服用,亦自省约」。
公官中都久,知公论之所予夺,其为奸蠹者,皆得其根本脉络,尝叹曰:「台谏当论天下第一事,若有所畏,姑言其次,是欺其心,不敬其君者也」。
及任言责,被异眷,极言无隐,取众所素指目者,悉击去之。
带御器械刘炎筦禁中市易,通北贾,大为奸利。
一日见公,辄及朝政,语狂悖,公具疏闻,上即罢斥,监嘉州税。
淮南转运副使王秬素结宦寺,居官簠簋不饬,大吏率观望不能按。
公因其扰民,且妄言请兵,劾罢之。
同知枢密院事周麟之受命使虏,已而辞行,公再弹奏,谪居筠州
幸医王继先怙宠干法,富埒公室,子弟直延阁,通朝籍,姻戚党友莫非贵游,彻民屋以广第舍,僣儗禁廷,别业外帑殆遍畿甸,虽秦氏颛政无顾忌,率相结纳。
数十年间,未有敢摇之者。
自闻边警,日辇重吴兴,为避贼计。
公上疏数十罪,上曰:「初以太后饵其药,稍假恩宠,不谓小人骄横乃尔」。
公曰:「继先之罪,擢发不足数。
今臣所奏,其大凡耳」。
上作而曰:「有恩无威,有赏无罚,虽尧舜不能治天下」。
于是羁置继先福州,子孙皆勒停,撤寺院生祠数十。
所掠取良家子为奴婢者百数,并还其家。
临安内外田宅赀货,悉拘籍,以千万计,天下称快焉。
虏兵临江,中外惴恐,无固志。
内侍张去伪取御马院西兵二百人,髡其顶发,都人异之,口语腾沸。
公弹治,上疑其未审,公执奏不已,竟罢去,为御马院致其仕,以所髡西兵隶殿前司,乃曰:「吾责塞矣」。
遂请补外。
初,公入台,有贵戚侵夺民田,州县弗能正。
民怀牒自椓杙其手以诉,台吏皆却立目语,公送棘寺验治,卒直之
陈俊卿自副端为兵部贰卿,求去甚力。
公因奏事,从容曰:「人材实难,况多事之际,如俊卿辈,今在论思之地,必有补益」。
上以为然。
其抑强扶弱,爱惜善类,皆此类也。
十一月,除直显谟阁、知遂宁军府事。
给事中金安节封还制书,改除司农少卿
时边遽日至,公勉就职。
顷之,虏酋毙。
公遂力请,竟拜前授。
朝士祖道都门,以诗文称述者百馀人,都人至今以为美谈。
宿卫武夫,府寺贱隶,诵说前朝骨鲠敢言,必曰杜御史也。
公为郡崇教化,谨科敛,待官属以礼,御胥吏以严,听断明审,人不敢欺。
未期月政成,父老群至,诸司借留,提点刑狱何骐、宣谕使王之望皆奏公课绩为诸郡最。
上受内禅,公著三议以进,曰定国是,曰修内政,曰养根本,理切而事该,殆无一语虚设。
未几寝疾,以隆兴二年六月八日卒于正寝,享年五十有八。
迪功郎累迁至承议郎,赐五品服。
上阀阅,应迁朝奉郎,命下,不及拜。
提点刑狱何逢原、转运判官李焘列公治状,乞以所迁官致仕,俾其孤沾延赏,上特许焉。
娶黄氏,集贤校理庭坚之孙,正字相之女,先公卒,累赠恭人
四男:长士廉,右迪功郎
次开,早卒;
士逊将仕郎
次士远。
三女,长适进士黄思训,次适进士刘元恕,季未嫁而卒。
男孙二人,女孙一人。
公事亲孝,处穷约,能竭力致养。
奉议公性峻,闺门威如,公左右顺承,无几微失其意。
弟四人,皆公训勉为善士,扶持经纪,俾克厥家。
与人交,胸怀豁然,无畦畛,然不可干以非义,所厚善皆天下知名士。
后进可教者,慰藉诱掖无倦色。
乡里老儒以恩科入仕,身死,家四壁立,十数丧暴露原野。
公出金钱,率里人共葬之。
遇人急难,辄尽力,不念其报。
好学,虽老不厌,俸禄悉以买书,所畜几万卷。
为文根极理要,必于有用。
有文集二十卷,《集论语解》一十卷,《显仁礼仪》三卷,藏于家。
将以乾道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葬于江津之南江兖山之原。
士廉裒遗藁,叙历官岁月,来请撰次事状。
籥执书泣曰:「公立朝大节,章章无愧。
论谏在简策,清议在天下,不待文字而传。
然籥束发时,寓居江州,从公学问凡三年。
外家眉山人,与公母党师氏有连君子交,奉议公相得欢甚。
籥待罪三馆,公官奉常,未几来丞秘书,步趋相踵,欣愉戚忧相同至。
虑事剖疑,出一肺肝。
知公平生言行为详,则属笔传信,其可以固陋辞」?
方逆亮蓄力造谋,偃然以大一统自任,声势虚喝,闻听风靡,而议者狃久安,习秦氏故态,相顾望不出一语。
公自下士来,首发其端,四五载间,每奏对,不论他事。
太上简其忠注,措始整暇。
及虏大入,公益契合,朝引裾,暮伏击奸,声震辇毂。
太上听从如流,圣德日新,虽战士沫血,危急存亡之秋,而主圣臣直,人心悦,天意回,显相阴助,渠魁授首,土疆既失而复,社稷几危而安,其谁之功也?
宫之奇懦于谏而晋璧入,汲黯守节死义而淮谋寝。
观古人成败明验,则知正君定国,召和消变,其机在此不在彼,远览之士所以计度而深嘉之。
国朝任台谏之法,远出前代,台谏亦最号得人,其极挚不诬如此。
籥既状公行事大概,且推明功用所至,并以告太史氏云。
谨状。
谢除侍右郎中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二四、《陵阳先生集》卷一九
元祐师臣,密侍临轩之旦;
淳熙郎选,误叨除日之荣。
恩华度越于辈流,威烈轮囷于肝胆。
恭趋严屏,肃挚谢函。
三班更旧制以来,惟两选以右铨为剧。
七千八十六阙,尤叹久淹;
五万四千词条,孰能遍睹?
肆今日丕釐于积蠹,而冗曹顿为之一清,然而综叙得人,自足服众多之口;
妄庸非据,恐反生侥倖之心。
世胄必得张宣公之贤,蜀士亦须杜起莘之望。
岂繄谫陋,可玷清华?
某结约无奇,支离堪笑。
虽从诸老先生之后,良懵见闻;
徒慕两京循吏之风,莫知宣布。
揭重来于班,甫四阅于阶蓂。
贯索晓沈,幸空列犴;
武春成锁,恐漏多鱼。
偶沙汰之尚宽,岂乔迁之过望?
不图冗散,忽与甄升。
紫粉界墙,在一时而超甚;
青绫儤直,如列宿之英何?
莫盖其惭,欲辞勿遂。
必使无冤失职,乃见清通;
正自以椎少文,安能敏绝?
靖循侥忝,弥切淩兢。
某官文武兼资,劳谦盛德。
缁衣兮又改造,允出至诚;
敝裤以待有功,尤严责实。
再念铨衡之公法,是关磨励之微权。
深愧愚踪,曷当隆使?
某敢不敬脩职守,祗服休明。
自知无佳吏部之称,可孚舆望;
何敢以老衙官之语,而忽选曹
惟既乃心,庶无所负。
二月一日夜梦1206年2月1日 南宋 · 陆游
五言排律 押歌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梦里遇奇士,高楼酣且歌。
霸图轻管乐,王道探丘轲。
大指如符券,微瑕互琢磨。
相知殊恨晚,所得不胜多。
胜算观天定,精忠压虏和。
真当起莘渭,何止复关河。
阵法参奇正,戎旃相荡摩。
觉来空雨泣,壮志已蹉跎。
观文殿学士刘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五
淳熙五年夏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知建康府事、江南东路安抚使行宫留守彭城刘公寝疾府舍,即拜疏言:「臣病,力不任府事,愿上符钥,归死故山,惟陛下哀之」。
时天子方倚公以重别都,旦莫且召用之,未即听许。
而公疾已革矣,再疏请老。
于是上乃深以为忧,亟遣中贵人挟侍医驰驿诊视。
未至,秋七月甲子,公召门下生,口授千馀言,使具为奏,极言时弊根本,且荐群臣之可用者,毕封上之,有顷而薨。
上览奏惊叹,即日出公前请老章,使以通议大夫致仕。
及讣闻,益嗟悼,诏赠光禄大夫,罢朝一日,且命有司护致其丧,仍给葬事。
明年二月,公之嗣子学雅等遂奉公柩葬于建宁府瓯宁县丰乐里新历之原,而请于朝,冀有以易其名者。
事下奉常,以公廉公方正,威德克就,宜谥「忠肃」。
考功无异词,诏报曰可,于是公之终始哀荣无所不备。
独墓隧之碑久未克立,学雅等惧,数相与涕泣来请文。
熹蚤托公诸父间,遂与公相长大,知公为详。
而公晚岁相予亦益笃,顾虽不文,义有所不得辞也。
公家唐末自长安南徙,遂为建人,世居崇安县五夫里。
有讳民先者,敦朴有行,从安定先生受《春秋》学。
晚以累举得官归家,教授学者至数百人。
赠太子太保,于公为曾祖。
太保忠显公讳韐,靖康之难,秉义不屈而死,累赠太师
忠显公徽猷阁待制讳子羽建炎绍兴之间佐川陕军有功,累赠少傅
公其长子也。
讳珙字共父,少以恩补承务郎,长从季父屏山先生学。
进士乙科,调监绍兴府都税务、潭州南岳庙,主管西外敦宗院
少傅及祖母韩国夫人吕氏忧,除丧,为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权秘书省校勘书籍官、礼部郎官中书舍人
时秦氏用权久,士大夫已窃窃言符谶事。
欲因以追谥其父,召会礼官议问其法,以公不时至,怒而逐之。
踰年,死,乃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召为大宗正丞,改秘书丞,迁尚书吏部员外郎,除监察御史
避荐者,还故官。
铨曹法密吏奸,官不能制。
公寘令式庭中,使选集者得指其违以诘吏,人甚便之。
权秘书少监,迁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
金亮渝盟,天子震怒,悉师北伐。
一时诏檄,多出公手,词气激烈,闻者或至泣下。
御史杜莘老劾大阉张去为忤旨左降,公封还诏书,莘老得不去。
从上幸建康,兼权直学士院
张忠献公留守行宫,众谓车驾东还,必以征讨军事为寄。
俄而诏下,乃以杨存中江淮宣抚使,中外大失望。
公奏论其不可,上曰:「此特为张浚地耳」。
命再下,宰相召公谕旨,且曰:「再论,则累张公矣」。
公曰:「某为国家计,岂暇为张公谋哉」!
再论愈力,事乃寝。
真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
会诏立建王皇太子,宣入视草。
今上即位,借礼部尚书使金国。
是时南北甫罢兵,始为钧敌之礼,使者往辄困辱而归,人皆为公危之。
公受命慷慨,戒家人悉裘葛兼副以行,曰:「藉令不死,归未可期也」。
上闻副使以贿除吏,而公独无所私,手札褒谕甚宠。
然竟以议礼不决,不果行也。
诏以星变旱蝗,大询阙政。
公言:「比年以来,纲维解纵,有赏无罚。
外则诸将刻剥军士,以事交结;
内则朝廷不恤诸路,路不恤郡,郡不恤县,县不恤民,甚或重为贪虐,以快己私。
军民之怨日积于下,其祸将有不可胜言者。
愿陛下扩恭俭日新之德,屏驰骋无益之戏,登崇俊良,斥远邪佞,然后信赏必罚,戢近惩远,以修军政之阙;
节浮冗、宽赋歛,精择郡守,诛锄赃吏,以厚吾民之生,则灾异庶乎其可消矣」。
间又尝为上言:「应敌无一定之谋,而彊国有不易之策。
夫曰和,曰战,曰守,皆所谓应敌之计,不可预图者。
惟修政事以彊国势,使三者之权在我而用无不利,乃为不易之策耳」。
故将田师中死,其家请得赐第京师
又有李珂者,以关通贵幸得官,而自奏求为督府掾
诏从中下,公皆奏以为不可。
不听,再奏极论,竟皆罢之。
然由此遂多忤近习意,而宰相又有阴忌公者,出公集英殿修撰、知泉州
未行,改知衢州
始至,委事僚属,一无所问。
人或以公未更治民,意颇轻之。
既而欺者得,枉者伸,群下歛手,不能有所为,始大畏服。
凡吏员外置者,悉罢之。
受租米,使民得自操概。
其发钞消籍,皆有程式,田里大安。
乾道元年湖南旱饥。
郴州宜章民李金以县抑买乳香急,乘众怒猝起为乱,众踰万人,分道南出,犯广东、西九郡之境。
还,入道州桂阳军界,杀掠万计。
连破郴、两城,数道大震。
朝廷忧之,以公为敷文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
公受命兼行,以五月入境,则贼众已数万人矣。
亟以实奏,请下荆襄发卒奔命。
且移书制置使沈介曰:「道远贼炽,比诏下,且不及事。
请以便宜出师,即朝廷以擅兴为罪,吾自当之,不敢以累公也」。
制置使即为遣兵,而诏报亦如公请。
然皆未有至者,而贼势愈张。
湘阴桥口,群盗又数百人乘乱窃发,密迩府下,人心益摇。
公简役兵击之,募民有得盗斩首者,皆厚其赏。
盗所隐赃,无多少,官一不问。
不数日,悉捕斩无脱者。
于是赏信刑威,士气大振,人知破贼之有期矣。
六月制置使所遣将田宝、杨钦乃以其兵数千人至,公所以迎劳慰抚之者甚厚。
诸军感奋,愿尽死力。
公与钦语,知其能,檄诸军皆受节度,使率其众,鼓行而前。
下令募贼徒相捕斩诣吏者,除罪受赏。
于是钦等连战破贼,诸将后至者亦遣四出,以分贼势、通粮道,大军遂入宜章
八月,鏖龙冈下。
贼兵数万,自辰至申,官军稍却。
钦被发大呼,策马横冲之
贼分为两,其前列精兵歼焉,馀皆遁走。
追至莽山,贼党曹彦、黄拱遂执李金与其腹心黄谷以降。
钦因穷追深入,尽诛其酋豪,而支党胁从窜匿山谷者尚众。
公谕钦等郤兵而听其自诣,则皆相率听命。
岁尽师还,金等数十人皆伏诛,馀皆称诏释之,复故田宅者以千数。
奏官曹彦、黄拱而列上诸将功状,又不以一毫有所私。
上嘉叹再三,进职敷文阁直学士,且赐玺书曰:「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朕以是每有东晋之忧。
今卿既诛群盗,而功状详实,诸将优劣、破贼先后历历可观。
宜益勉旃,以副朕意」。
贼地既定,境内正清。
于是公乃宣布上恩,力行宽政,且为请于朝曰:「今以陛下神灵,虽幸破贼,然不亟择守宰、宽赋歛以安居民,即一李金死,一李金生,臣恐湖南自是无宁岁也」。
又奏留鄂兵以戍郴、,而益广蒐募,以补州兵之缺,厚抚犒、严纪律而时勒习之。
于是湖南隐然为重镇,奸盗屏迹,商旅复野宿焉。
三年召还,见上首论独断虽英主之能事,然必合众智而质之以至公,然后有以合乎天理人心之正,而事无不成。
若弃佥谋、徇私见,而有独御区宇之心焉,则适所以蔽其四达之明,而左右私昵之臣将有乘之以干天下之公议者矣。
次论税绢退剥、羡馀和籴之弊,又以州郡禁军纪律不明,骄惰自恣,请亟选武臣之奋行伍、习戎事者,使为将副,责以训练,而贵游子弟、閤门国信、五房出职之辈不得与焉。
上皆然之,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间复从容言于上曰:「世儒多病汉高帝不悦学,轻儒生。
臣窃独以为高帝之明,其所不悦,特腐儒之俗学耳。
诚使当时有以二帝三王之学告之,臣知其必将竦然敬信,而功烈所就不止此矣」。
因为上言圣王之学所以明理正心而为万事之纲者甚悉,上亟称善。
是岁小不登,公请亟诏监司郡守先事条画荒政所宜,不者亦使任其无他。
又奏州兵营伍教战之法甚备,事皆施行。
十一月,遂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公辞不获,乃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栻学行材能皆臣所不逮,而栻穷探圣微,晓畅军务,曩幸破贼,栻谋为多。
愿陛下亟召用之」。
上可其奏,以次登用焉。
公入西府,日召诸军将佐从容访问,尽得其材用所宜,以待选用。
一日,上顾辅臣,图议恢复。
公曰:「复雠雪耻,诚今日之大计,然所以求之,必有其道。
臣愿陛下以周宣王为法,侧身修行,任贤使能,以图内修之实,则外攘之效将有不能自已者。
计不出此,而欲浅谋轻举,以幸其成,臣未见其可也」。
上悦。
明年七月,诏兼参知政事
公方与一二同列夙夜悉心竭力,益图所以叙进人材,宽养民力,讨理军政,卒成上意之所欲为者。
盖除福建钞盐岁额二万万,罢江西和籴及广西折米盐钱,又蠲诸路累年逋负金银谷帛巨亿计。
而公尤以辅成上德、振肃朝纲,抑侥倖,奖廉退为己任,以是近倖侧目,而流俗亦多不悦。
盖上尝以久旱,斋居请雨,一夕而应。
诸公皆贺,公复进言曰:「陛下诚心感格,其应如响,此足以见天人相与之际,真有不容发者矣。
然则隐微之间,纤介之失,其应岂不亦犹是乎?
臣愿陛下察此而益谨其独焉,则天下幸甚」!
上为竦然,改容称善。
龙大渊、曾觌既逐去,未几而大渊死,上怜觌,欲还之。
公言:「二人之去,天下方仰威断而庆盛德之日新,何遽复为此?
且此曹奴隶耳,怜之则厚赐之可也。
若引以自近而宾友接之,至使得以与闻几事,进退人材,则臣惧非所以隆德业而振纲纪也」。
上感其言,为止不召。
殿前指挥使王琪尝密荐士,得召用。
公请其所自,上以告。
公退,坐堂上,呼院吏作头引召至而诘之。
恐惧,不能置对,请后不敢,乃叱遣去。
无何,杨守来言,尝檄郡,称受密旨增筑新城若干尺。
公与诸公请之,则上未尝有是命也。
公未出殿门,遣吏驰取其牍。
不得隐,遂以罪罢。
诸公因奏:「自今圣旨不经三省密院者,所下之官皆请俟奏审乃得行」。
上欣然从之。
公即从密院移中外诸官府,而内侍省与焉。
明日,忽复有旨,前奏审事勿行。
因谕诸公,即如此,则禁中或时须一饮食,亦必待奏审然后可得耶?
公即以艺祖熏笼事对。
退,又与诸公合奏言曰:「朝廷者,陛下之朝廷;
命令者,陛下之命令。
臣等典司出纳,不敢废职而已。
今方举行旧典,以正纪纲,而已出复收,中外惶惑,臣等窃为陛下惜之」。
时诸公虽更进合辞,而公尤激切,殿中皆惊。
以故独罢为端明殿学士,使奉外祠
上意寻寤,亟诏改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
公入辞,犹以开广言路、讲明圣学、敦本节用、虚己任贤、斥远邪佞、选将抚军数事为献。
上蹴然曰:「卿虽去国,不忘忠言,而材又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
至镇,首蠲税务新额,及罢苗仓大斛。
属邑奉新有复出租税,摊配诸乡,岁久民穷,相率逃去,反失正税不胜计,亦奏除之。
又除二税合零、租米暗耗、免役足钱之弊。
人或为公忧不足,而公量入为出,未尝有所乏也。
明年,除资政殿学士、知荆南府荆湖北路安抚使
始至,条上荆襄兵少财匮之状,诏即诿公经画。
公因行视襄鄂兵屯,并边形势,尽得其实以闻。
凡回图役使、诡名虚籍之弊,与夫部伍教习之法,有不善者,皆奏罢之。
先是,荆南兵戍襄阳者累年不得归。
公奏为半岁番休之法,春夏三军,秋冬四军,更迭往来,军士感悦。
荆襄故有民兵,皆农家子,敦朴豪勇,土著自爱,且居近边,知虏情,轻战斗。
比稍堕废,公更为简阅,宽其取丁之数,贫者弛其赋役,随乡团结而岁阅习焉。
其资粮械器,亦为处画,各有条理。
抚循犒赏,岁费钱一万万,而不以一介有取于民也。
明年,遭继母庆国夫人卓氏忧。
明年,起复同知枢密院事荆襄宣抚使
中使奉玺书,即丧次宣押奏事。
公引经援礼,涕泣恳辞,凡五六上,不得请。
时宰相方以恢复大言中上意,而政事不修,举动烦扰,识者忧之。
公乃手疏别奏,具言:「天下之事,有其实而不露其形者,无所为而不成;
无其实而先示其形者,无所为而不败。
今吾所以自治而为恢复之实者为如何?
而乃外招降附,内徙营屯,规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势适足以速祸而致寇,臣不知为此议者将何以待之也?
荆襄,四支也;
朝廷,腹心元气也。
今不忧元气之惫而虑四支之不彊,非臣之所敢知也」。
上纳其言,为寝前诏。
八年免丧,乃复除知潭州,安抚湖南
过阙,见上言曰:「人君能循天下之理,然后有以得天下之心而立天下之事。
然非至诚虚己,兼听并观,使在我者空洞清明而无一毫物欲之蔽,亦未有能循天下之理者也」。
因以极论时事,言甚切至。
上加劳再三,进职大学士以行。
公再临旧镇,不懈益虔,盖所以自律者愈严而所以抚民者愈宽,以是人愈畏服而敬爱之。
岁旱民饥,公亟遣吏行田蠲租如法,而檄转运、常平司诸郡。
且虑奸民乘时窃发,则又遣将益兵戍守,遂以无事。
一旦,湖北盗数千人入境,公盛军声以威之,而开其自新之路,盗多散去,其存者盖无几人。
公乃遣兵,然犹深以迎战邀击为戒。
盗意益缓,于是一战败之,而尽擒以归,独诛其首恶数人,馀悉以隶军籍。
明年,盗之馀党赖文政等复入境,后帅欲尽诛之,盗因悉力死战。
既剿湖南军,遂入江西,犯广东,官军数败,将尉死者数十人,为费以大万计。
于是人乃服公为有谋也。
淳熙二年,除知建康府,安抚江南东路留守行宫。
会水且旱,公奏阁夏税钱六千万缗,蠲秋苗米十有六万六千馀斛,沿纳他物称是。
仍请下漕司,遣吏覆视诸州所蠲租,其颇未尽者,悉以予民。
禁上流税米遏籴,即他路有敢违者,请亦得以名闻,抵其罪。
诏皆从之,以是得商人米三百万斛散之民间。
又贷诸司钱合三万万,遣官籴米上江,得十四万九千斛。
籍农民当赈贷、客户当赈济者,户以口数给米有差。
村落又皆运米置场,平价赈粜,而贷者卒亦不取偿焉。
以府佐赵善珏、王以宁及寓士李宗思、刘炜领其事,分遣群属循行境中,无远不到。
公又蚤夜咨访,幽隐毕闻。
县给印历,手书告谕,诚意既孚,而赏信罚必,是以人争效用,如办己事。
起是年九月,尽明年四月,阖境数十万人无一人捐瘠流徙者。
上嘉其绩,赐书褒谕焉。
公治财宽于民而急于吏,所以禁其渔取、察其蠹弊者甚悉。
自累镇所施行,每益加详,至是人被其泽尤深。
凡属县所负课,度不能偿者,悉以丐之,而独重禁其非法病民者。
被旨甓城,面以丈计者数十万,用缗钱数万,米千馀斛,而役盖不及民也。
上积公劳效,手札劳奖,赉以鞍马器物甚厚。
明年,进观文殿学士,盖将复登用之,而公病不起矣。
临没时所上疏极言近习用事之祸,至引恭、显、伾、文以为戒。
所荐则故相魏国陈公、张栻敬夫也。
别以手书诀敬夫,而熹亦与焉。
其言皆以未能为国家报雪雠耻为深恨。
盖其忠孝诚笃,虽蹈死生之变而未始须臾忘也。
公为人机鉴精明,议论英发,遇事立断,其威不可犯。
而居家极孝慈,母福国夫人熊氏早薨,公哀慕无以自致,则以任子恩官其内弟。
事继母礼敬饬备,遭丧时年逾五十,尽哀致毁,得疾几殆。
友爱诸弟,晚岁弥笃。
岁时祭祀,酌古今礼而敬以行之。
内外功缌之戚,必素服以终月数。
在官为罢燕乐,同寮有丧亦如之。
将薨,遗命治丧毋得用浮屠法,后诸贤公往往效之。
其在州郡治平听察,令行禁止,而于爱民厚俗之意尤孜孜焉。
事或小失,虽下吏言之,无不立改。
大脩潭州岳麓书院,养士数十人,而属张子敬夫往游其间,告以古人为己之学。
谓明道程公先生尝官建康属邑,为之立祠学宫,而刻陈忠肃公《责沈》之文于壁,以示学者。
民有骨肉之讼,躬以恩义反复辨告,甚或深自引咎,闻者皆失所争而去。
其在朝廷,危言正色,直前无所避,忠义奋发,未尝以死生动其心。
而爱君忧国,审密持重,不肯为侥倖尝试之举。
盖其饬躬应事,规模科指,晚岁皆益精密。
故上则人主知之愈深,下则学士大夫望之愈重,以至儿童走卒,莫不知公之忠烈。
而在荆州时,北虏亦每使谍者诇公家世,盖知其忠义之有传也。
及薨,所临之军民往往罢市巷哭,相与祠之,而建康为尤盛。
且自数岁以来,国家每有四方之故,而有识之士相与私忧,语未尝不及公也。
公薨时年五十有七,封彭城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
其配曰新定郡夫人吕氏,故兵部尚书祉之女。
新兴郡夫人韩氏,淑人韩氏,皆魏国忠献公四世孙也。
二男子:学雅,承务郎
学裘,承奉郎
二女,长适迪功郎南剑州剑浦县吕钦,次适某官赵崇宪
文集八卷,奏议十卷,内外制二十卷,藏于家。
公自少即以文学知名,及登朝廷,论思润色,当世尤称其得体。
然未尝为无用之文,其驳议又多削稿,故所传止此云。
学雅以公从弟从事郎玶所状公行事视熹,熹受而读之,皆昔所见闻者也。
因剟其大者,著之石而系以铭。
铭曰:
昔在阳九,失我泰平
东游三纪,汴洛膻腥。
始灵承,俯仰顾叹。
曰汝在廷,孰抗斯难?
爰有俊哲,三世一心。
忠精义烈,思远忧深。
沬血奋辞,曰此雠耻,乃盟乃欢,颡得无泚?
不有豪圣,孰虑孰图?
孰秉武节,以行天诛?
抑臣有闻,在周中圮,既脩乃攘,厥仆斯起。
惟圣时监,利伸否蟠。
毋棘其欲,毋溺其安。
曰俞哉,予钦汝诲。
既启于中,盍布于外?
泽流威燀,汝则来归。
卒辅吾志,以究汝为。
四镇十年,适西顾。
彼皇颢苍,胡夺之遽?
我最其迹,有孝有忠。
有政有事,有言有功。
嗟尔嗣人,尚承厥庆。
公思不忘,天子圣神(《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八。又见《汇苑详注》卷一三,《刘氏传忠录》正编卷四。)
二:原缺,据《刘珙行状》补。
直显谟阁潘公墓志铭1190年7月28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公讳畤,字德鄜姓潘氏婺州金华县人
曾大父讳宗简,大父赠中奉大夫讳祖仁
父赠通奉大夫讳良佐,始以儒学教授,诸弟皆从受学,而中书公良贵遂以清直致大名
公生颖悟,少长,庄重如成人。
既孤,中书公爱而收教之,欲使后己
公以亲没无所受命辞,乃任以为登仕郎,为娶李庄简公女。
李公亦器许焉。
初调袁州分宜主簿,躬校簿书,蚤夜寒暑不少懈,田里赖以安。
临安府造船场,部使者以为能,多属以事,皆迎刃立解。
且不以上官喜怒为向背,御史杜莘老闻而贤之,欲引以为属,会去不果。
公亦未尝求荐,而当路争知之,改通直郎
宰相欲留官中都,公固求奉祠以去。
已而差提辖杂买务杂卖场,严禁防、谨次第,大官要人无敢干以私。
皇城逻卒挟恃干纪,公按致其罪不少贷。
人为公危之,然公以廉白自将,其党虽怨之,卒无以报也。
终更,宰相又欲留之,不可,遂出知兴化军
莆俗险健多讼,公至,究其利病施置之方,为科条以属吏,简易严密,无所偏倚,郡以大治。
时即学宫召诸生而教饬之,遂无敢以事至廷中者。
女官道士托妖妄求敕赐以表其居,挟签枢张说书属公上其事。
公不可,复喻意部使者以撼公。
公卒不为动。
岁旱,祷雨不应。
公虑狱有冤,亟往讯焉,果得二人,破械遣之而归其狱于吏。
车未及旋,大雨立至。
郡故有洋城、陈霸二斗门木兰陂,溉田数万顷,岁久废坏。
公为兴筑,壮固牢实,民至今咏歌之。
适岁荐饥,募客舟予钱博籴而宽其期。
人始莫喻其意,既而籴者得以其间往返一再然后及期,则籴价久已自平而民不饥矣,人始服公为有谋也。
请蠲岁输丁米钱千万,久之未报,辄移属县缓其输。
漕司不悦,督愈峻。
公诉于朝,竟得罢乃已。
召还赐对,公言:「郡县者,朝廷之根本,而百姓又郡县之根本也。
今不计州县之事力而一切取办,又不择人材之能否而轻以畀之,欲本固而邦宁,其可得乎」?
上善其言,欲留以为郎,而公有所不乐,力请外,乃除提举两浙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至则罢中都馈饷之不如法者,豪贵已多不悦。
平江库钱失漏,守因是诬富室以取偿,一郡大扰,有死者。
公檄罢之,守以是怨,阴以禁兵绐白直而訹它司上其事。
公坐削一官移江西,未行,又移江东
入境发赃吏一人,故相有为请者,不听,竟按逐之,列城震耸。
行部所过,延见父老,使县别为辈,以次召问所疾苦及吏治得失。
戒州县毋得除舍馆,饰供张,钤键吏卒,所过肃然。
父老叹息,以为未始有也。
池守赵粹中恣横不法,递卒廪给不时,有盗发边奏,窜匿名书以诉者,诏以属郡。
粹中恐怒,捕系卒汪清,讯治强服,亟奏诛之。
刑狱使者丁时发过郡,闻其冤,取具狱阅之,将发其事。
粹中遣其属突入传舍,即几间夺去,嫚骂陵折,一郡大骇。
公时出按旁县,驰归,与时发共劾之。
时发改使湖北,事久不报,而公绳之愈急。
章三上,遂与俱罢。
后得真窜书者,朝廷始罪粹中而恤清家。
寻复起公提举荆湖北路常平茶盐事,入奏,为上言:「比年户部调度不继,督赋苛急,监司州县希意避罪,不暇复以百姓为心。
下失人和,上干天变,其原在此。
愿诏有司悉蠲州县民间旧逋,而内出禁钱,以补上供之缺。
其招卫卒、除戎器,皆许留经总制钱以充费,不则且止,以俟他年。
更诏大臣选官置局,考校绍兴以来出内之会,参互省啬,继续补助,为经久计。
常使户部支计有馀,则州县宽而民力纾,和气应矣」。
上闻公言,叹息称善,且曰:「朕于户部应副多矣,民间逋租、内藏积久亦已蠲放。
卿言州县扰民之事,朕亦闻之,盖所谓黄纸放,白纸催者。
若已蠲之而又责于户部,此诚何益?
正当一一与补还耳」。
因谕所以寄任之意甚悉。
宰相犹欲留公典选,公力辞之部。
承水旱之馀,教喻惩戢,安集赈救,曲尽其力。
民又病疫,则遣医视疗,家至而日课之,以其死生多寡为殿最,由是全活者众。
俗喜焚尸,公敕诸县各治丛冢,焚者有禁,民莫敢犯。
湖北故多陂泽,官不障,故使贫民得渔其间,赖以食者甚众。
既而或以输租自占而颛其利,则民固已病之。
至是议者请复增租,而吏缘为奸,尽斥贫民所渔以给富家,失业狼狈者不可计。
公为申明其法,悉以还之。
未几,改南路提点刑狱公事。
将行,犹为条奏本道荒政数十事,诏悉施行。
行之日,士民自言诸司,乞留公者以千数。
出境犹遮道攀恋,涕泣不肯去。
有盗杀人,而诬指贾人梁晚四为罪首,论当殊死。
前后七推具伏,录问辄不承。
最后至公亲鞫,则方盗杀人之时,晚四实在他所。
参验行由印历,晷刻不差,乃得其冤状,即理出之,而劾官吏失入者。
上大喜,可公奏,下诸路以为法。
又奏:「新法狱经再鞫,词或少异,必取初鞫官吏承伏而并按之,追逮往返,或淹旬岁。
再鞫官惮于留滞,虽或有冤,亦弗敢白。
以此狱少平反,枉滥者众。
请得复用旧法」。
上亦可之。
除直秘阁、知广州,兼主管广南东路经略安抚司公事。
将行,犹奏郴州用度不足,多横赋以供军,驯致巨寇,前后非一。
请下漕司通融补助,以息后患。
广东地接郴、、汀、赣之境,四州之民岁一踰岭贸易,折阅即相聚为盗,大群至数千人。
公入境,适捕得渠帅八人,即斩以徇曰:「三日而去者,吏不得格,期外不去,复捕如初」。
于是皆散。
有梁氏兄弟者,招纳亡命,前后杀人无数,而掠其赀以致富。
交通州县,吏不敢诘,民患苦之,号为「四彪」。
公擒捕诛杀,污潴其居,它盗望风破胆。
大奚山斗入海中,寇攘所聚,虽良民亦以渔盐为命,急之则散入贼中不可禁,所从来久。
至是,新置都盐使者,锐欲禁之,檄水军逐捕。
公曰:「水军专受帅府节度,非它司可得而调也。
且争小利、起大盗,将谁使任其责耶」?
卒拒法不为发。
良民既得少安,乃阴募其酋豪,使以捕贼自效。
由是盗发辄得,有功者为奏补官,斗死即官其子而重责其坐视不赴救者。
官属不幸死者,厚赙遣归,存没老稚,无一人流落。
如是者三十馀家。
士族女失身非类,赎而归之。
上闻公究心狱事,诏特转朝议大夫、进直徽猷阁、知潭州,安抚湖南
复值凶岁,精禜祷、广咨询、蠲税租、弛逋负,民得小康,饥不为害。
飞虎军骄横不可制,有恃醉挟刃伤人者,案军法诛之,于是帖服无敢犯。
明年召还,以疾辞,进直显谟阁、知太平州
未上,又明年,除尚书左司郎中,竟辞不就。
乃申太平之命,未行而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三。
累官中大夫,爵金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其配李氏,讳孟琰字文靓孝友聪明,识趣高远。
庄简公南迁时,年未及笄,已能刻苦自厉,甘忍贫薄,周恤亲党,虽凶事无所惮。
既归公,诸妹多未行,奁具所须,推予不少靳。
奉祭祀必诚敬,事公以义,衣必亲制,食必亲尝,药必亲煮。
从公居官,未尝问外事、买市物,而门内之治虽细必亲,条理精密,如严官府。
每罢官治装,皆一日办。
警敏绝人而不为苛察,治家严整而御下有恩。
缝纫必精,漱浣必洁,而不为组绣华靡。
与公言,未尝以爵秩进退为欣戚,其教诸子亦然,有识高之。
累封令人,后公三年卒。
子男友端、友恭,皆力学有志操。
友端尝以进士高选,今俱为从事郎。
女友,嫁太常寺主簿史弥远
孙男履孙,将仕郎
女二人,皆幼。
友端等葬公绍兴府上虞县永丰乡张澳之原,以令人祔。
公少从中书公学,长婿李氏,又得庄简公为依归。
中年游张敬夫、吕伯恭间,切劘不倦。
晚岁读书,厉志弥笃。
自为小官,即以治行有闻。
治郡先教化而讼狱期会无不谨,务施舍而出纳纤细无所遗。
兴利除害,皆有成绩。
部使者,废置不避权门,纠劾不惮大吏。
咨询抚摩,无隐不达。
至典方面,养威持重,务大体,不细苛。
精择丞史,随才授任。
治民训兵,禁奸除暴,无一不可法者。
盖尝自谓:「吾之为治,主于宽而不使有宽名,辅以严而不使有严迹。
唯其纲维总摄而脉络通流,是以坐走百吏而我常无为也」。
有所弛张,必先究见利病本末,然后出令。
耻为姑息小惠以掠虚誉,每言欲宽民力,先恤州县,州县足则科歛自息而田里安矣。
谓榷酤茶盐非古法,不忍尽以律令从事
于犴狱尤兢兢,然亦未尝纵释有罪也。
所至必问人材、兴学校。
潭州岳麓、衡之石鼓,皆一新之,学者用劝。
荐士唯公论是与,不私亲故,不受请嘱。
有所荐辄闭閤草奏敕,吏莫敢言,虽被荐者亦事下然后知。
伯恭闻而叹曰:「潘公荐士,可谓尽善尽美矣」。
所部水旱盗贼无巨细必以闻,以祥瑞告,则抑而不省。
其爱民如子,驭吏如童仆,接寮属如朋友,惜官帑如私财,治公事如家事。
事有不便于文法,辄身任之,不以累其下。
是以人争为尽力,所至称治。
近世士大夫间,号精吏道、有科指,而宽猛适宜、大小中度者,无出其右。
其持身尤谨饬,言笑有常度。
其仕进不即人而人即之,然有小嫌,辄避不处。
曾觌贫贱时,尝以诗文见。
及贵,绝不与通。
使人来致慇勤,辄不报,以书请事,亦不从。
归自江东,环堵萧然,弹琴读书,有以自适,未尝一与诸公贵人通声问。
晚岁召还,盖将有以处之,而公病矣。
亦会有谋倾宰相者阴尼之,遂竟不获究其用。
论者莫不叹息,而公处之超然。
少喜学书,得欧颜楷法,劲挺严密,如其为人。
雅不信浮屠诡异之,尝著《石桥录》以斥其妄。
丧祭不徇流俗,平居无所嗜好。
既病,神明不衰,起居庄敬如常时。
顾诸子,诵曾子易箦时语而绝。
是则世之所以知公者,犹未足以议其方也。
熹从公游虽不久,然相知为最深。
友端等又来学,故于其葬来请铭,不得辞也。
铭曰:
士患不学,学患不行。
口荣心悴,物重身轻。
伟欤潘公!
夙有奇尚。
蹈履密微,老益坚壮。
清海谧,百辟仪之
归欤惫矣,道固委蛇。
唯其德学,知者盖鲜。
我铭其幽,以告悠远(《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四。又见《秘笈新书》卷六、八。)
故:原缺,据宋浙本补。
朝散黄公墓志铭1181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始予试吏泉之同安,闻旁邑永春有贤令尹曰黄公,公廉强介,察见微隐,吏不能欺而民不忍欺
它县民有冤讼,率请诿公以决。
其条教科指、操验稽决,人皆传诵以为法。
间尝以檄书案事涉其境,道傍小民称说令尹不容口。
其禁令要束,大抵皆敦礼义、厚风俗、戢吏奸、恤民隐之意。
其言明白简切,其达之也,远近幽隐无不暨焉。
过门入谒,则公方危坐堂上,阅学官弟子程课,廷中阒然无人声。
问公所以为此者,公不鄙,告语甚悉。
恨所案事有程,不得久留听公语也。
泉之士大夫为予言,永春自故司谏江公民表为令,有善政,民称思之,以为无能继者。
今黄君节守始无愧江公,而吏事精密有过之者。
予既罢归,闻近臣有荐公者,天子擢以为监察御史,谓公得以行其志矣。
未几,闻其以病去,竟不复起,识者恨之。
后十馀年,屏居里中,有书生来请受学,思苦业精,久而益笃。
问其出,则公之季子也。
一日,出其兄东之书与其母之外弟、今提举广东市舶江君文叔之状,泣而请曰:「先君子幸相与有一日之旧,敢请铭以贲其幽」。
予不得辞也。
公讳瑀,字德藻,其先世居福州长乐县青山下,后乃徙家郡城之东,为闽县人六世矣。
曾祖徽、祖时皆不仕。
南仲,七试礼部不偶,以公故赠朝奉郎,而妣陈氏亦封太安人
公中绍兴八年进士第,初任为饶州司户参军
提点铸钱官欲市冶工馀粮以规赢利,强公高其估。
公不可,则怒,欲中以法。
而求其罪无所得,乃更欲荐之。
公谢不受。
岁旱,郡檄视属县民田当免租者。
公请免之什九,而行它县者以什一告。
太守洪忠宣公以为疑,却公所上文书,俾更之。
公曰:「官可罢,此不可易。
且吾已闻之诸使者矣」。
既而洪公使视诸县,则公所行县民独无流徙,乃复善公所为而荐之。
罢官贫甚,与一力徒步以归。
更调湖北转运司主管帐司使者向公伯奋一日谓公曰:「人皆求荐,君独未尝一言,何也」?
即袖中出奏牍,上公可亲民者,且以心源渊静、夷险一操目之。
公于是改官,而人亦以贤向公焉。
及来永春,承寇乱蛊弊之馀,田莱多荒,民力凋瘁。
公至,首蠲其宿负。
民有鬻业而税籍不除者,悉釐正之。
其文书或不具,则履亩而均其税。
于是豪民无得幸免,而贫弱以苏。
民输赋或后期,不使吏与其间,独揭其姓名于市,为之期日,而闻者相先以至。
间不一岁,流庸尽复,赋入再倍其初。
公又痛以廉俭自约饬,凡例所当得公廨钱悉输之官。
到罢挈家,法当计佣受直,亦不取。
至于燕游馈送之费,又皆一切屏绝。
而钩考出内,则必以身亲之,吏无所容其奸。
于是廪有馀,库有馀钱。
乃视民所病,凡前日无名之赋可罢者,如浮盐钱之属,皆罢之。
不可者,如上供银,亦为损其虚估之直。
宗子米则以它钱代输,一岁至数百万。
左翼军自漳徙屯郡下,当治营屋。
郡分以属县,它县征调输载,民不胜扰,公独出库钱,僦工徒,取竹木,具陶瓦,而分寓便舟以往,为屋馀千间而邑人不之知也。
里正旧以诛求破产,前后相属,当役者畏避百方,惟恐不得脱。
至是乃有投牒争先为之者。
尝有寡妇负租而逃,公宽其期以召之,来则使之佣织于人以渐偿所负。
又尝有请鬻牛以输负租者,公闵然曰:「柰何使汝失一岁之计?
今春姑以丐汝,秋成而输未晚也」。
其人欣然听命,及期果如约。
盖其及民之大者既已周浃,而于其细者又皆曲尽如此。
独豪宗大姓侵刻细民,则捕劾穷治之无少贷。
他所听断,发擿隐伏,人以为神,而卒亦归于仁恕也。
大治学馆,辟其衢路,斥去喧杂,作亭其前,而刻词以厉学者,语意甚伟。
延择修士,课试以时,士子上谒者接之于学。
讲学之外,一豪之私不敢及也。
有儒冠而以博讼者,为设席听事之旁,课以《论》、《孟》。
通者罢归,否者呼其父兄惩以二物,由是俗为一变。
始至,款谒群祀,以文告曰:「令有昏墨,神其殛之」。
视社稷祠坛隳敝甚,即命改为,而又植以名木,至今人犹指以思公,名之曰「御史林」。
遭旱,出俸钱、具牲酒,躬走群望,穷极幽险,不以劳为惮,雨为立应。
愚民奉佛,往往私立塔庙,僧以是得杂处市里间,乱伦败俗,为良民患。
公按律令尽撤之,且禁僧无得复居外,宿弊顿革。
丞有女病,若有物凭之者。
巫曰:「故逻卒某也,死而役于城隍之神,实为祟」。
公怒曰:「是安敢然」?
杖其土偶而投之溪流,女病即愈。
始时县人颇神事之,巫史因托以为妖,至是乃息云。
郡守诸司荐,去为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
有献鬻公田之策者,檄公视之。
历诸郡,尽得其多寡轻重不均之弊。
还,极言其非便,且曰:「公田岁入若干,而畜牧刍藁取具焉。
今一旦鬻之,计其获不过数岁之入,自是以往,能无横歛于民乎」?
贵将杨存中请地以广其营,实规为观游,以奉权幸。
公又以檄往视,还曰:「营卒若干人,度地若干亩而足。
今所请地且数倍,若从其请,是坏民田庐冢墓不知其几,而独为存中结驩于一幸臣也,不可予」。
卒皆罢之。
秀州华亭县事,岁恶民饥,公白常平使者,请发廪以赈焉。
使者以当俟奏报难之,公曰:「民命在朝夕,苟可以生之,虽重得罪不悔」。
退即发常平廪粟之在县者,全活万计,而使者亦不能有以罪也。
吏部侍郎汪公应辰、侍御史汪公澈交章荐公材中御史,除御史台检法官
未几,擢监察御史,而公已病矣。
告满请外,除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
未行,徙转运副使
视事旬日,改知漳州
丁内艰,免丧,请就闲养疾,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乾道四年八月二日卒,年六十。
官自左迪功郎七迁至朝散郎
其年十一月庚申怀安县灵山乡长箕山
公娶叶氏,中奉大夫大任之女,封安人
五男子,杲,亦以进士选官至宣教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司检法官,后公十二年卒。
东,从政郎南剑州沙县
查、干,皆业进士,栒亦蚤卒。
二女子,长适承议郎江淮湖广路总领干办公事任文茂,次适奉议郎、知泉州同安县余元一
而干即来学请铭者也。
公资刚介,自少即刻苦自厉。
家贫,鬻曲于市而挟书随之。
苟非其义,虽寒且饥,不可得而衣食也。
闽俗多火葬,公遭父丧,亲党怜其贫,喻使从俗。
公哀号不答,尽鬻家人衣具,卒葬以礼。
事母兢兢,唯恐少伤其意,即有谴责,未尝敢自辩数也。
自奉简薄而于奉亲极其厚,至于兄弟族姻之间,周贫振乏,亦无所爱其力。
官番阳时,有邑子为纠掾,以职事不相中,寻以忧去。
公极力调护之,其人初不敢以此望公,涕泣惭谢。
为举子时,书皆手写成诵。
为文不追时好,为吏一心营职。
其清苦之操非人所堪,而聪明仁爱,所以惠于民者亦非人之所能及也。
平生一以直道自任,未尝小降色辞以希荐宠。
御史时,尝病甚。
临安赵公子潚亦以廉节著,被旨视公家事。
见其箧椟萧然,衣无兼副,俯仰叹息者久之。
卒之日,家亡馀财。
凡此皆人之所甚难而公之所甚易,人固多能言之。
顾其中犹有大于此者,不幸未试,而人亦莫之知也。
盖公在台时,与殿中侍御史杜公莘老雅相好,每以节义相劝勉。
一日,杜以公疾来问讯,连呼不应,乃大呼曰:「吾今日击去王继先矣」。
公矍然起坐曰:「君能任职,吾不病矣」。
探枕中片纸示之,乃疏继先罪状甚悉。
继先者,以医得幸,罪恶盈溢,公意盖有待也。
居无何,杜以论宦者张去为不效求去。
公就与别,喟然太息曰:「君厚自爱,吾亦从此逝矣」。
即日上疏请去。
以此视公之志,岂但欲为其所已为者而止哉!
是宜伐石刻辞以告后世之君子。
乃为之序其事而铭之。
铭曰:
我观黄公,古人之风。
其刚方而洁廉者,义之操;
其慈爱而惠利者,仁之功。
其仁虽仅得施于十室之聚,其义则未及折乎百壬之锋。
遽抱其馀,以息乎此,尚有以启厥后于无穷!
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建康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江南东路安抚使马步都总管营田使行宫留守彭城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光禄大夫刘公行状(代平父作)1180年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七、《翰苑新书》前集卷四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一、六九、《秘笈新书》卷八、《骈语雕龙》卷三、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本贯建宁府崇安县开耀乡五夫里
曾祖民先,故任承事郎,累赠太子太保
妣黄氏,彭城郡夫人
祖韐,故任资政殿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谥忠显,累赠太师
妣李氏,秦国夫人
继吕氏,韩国夫人
父子羽,故任右朝议大夫、充徽猷阁待制,累赠少傅
妣熊氏,福国夫人
继卓氏,庆国夫人
公讳珙,字共父,其先盖长安人
唐末避地入闽,遂为建人。
六世至忠显公,仕始通贵。
靖康中守真定有功,京城失守,虏人得之,欲以为将相,义不辱而死。
少傅绍兴初佐川陕宣抚使军事,保障梁益,为中兴名臣。
公其长子也,生有奇质,英晤绝人。
少长,从季父屏山先生受书,知刻苦自厉。
文敏有思致,一时乡先生皆叹以为不可及。
始以忠显公死节恩补承务郎,举进士一上,中绍兴十二年乙科,调监绍兴府都税务。
请监潭州南岳庙以归,杜门读经史书,讨论纂述,益务其远且大者。
秩满,差主管西外敦宗院
未赴,遭外艰,既禫而韩国夫人薨,持重终丧。
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权秘书省校勘书籍官,礼部郎官中书舍人
秦丞相当国用事,一日,微示风旨,欲为其父作谥。
以公不亟奉行也,怒,风言者论去之。
踰年,秦丞相死,乃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召为大宗正丞,未就职,改秘书丞,兼权吏部郎官即真
寻除监察御史,避荐者,复还故官。
公前在铨曹时,苦吏为奸,思有以制之。
一日,命张幕设案于庭,置令式其中,使选集者得出入翻阅,与吏辩,吏无得藏其巧,人甚便之。
间摄侍郎,引选人改官班,占对详敏,天子悦焉。
且闻其能检柅吏奸,故因其引嫌,复委以选事,兼权秘书少监
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
会金虏渝盟,天子震怒,将悉锐师北向,以雪雠耻、复土疆。
一时诏檄多出公手,词气激烈,闻者感奋,或至泣下。
御史杜莘老既击侍医王继先逐之,又论宦者张去为,遂以忤旨左降。
公不草制,奏留之,莘老得不去。
从车驾视师建康,兼权直学士院
既而车驾将还临安江淮军务未有所付。
张忠献公方典留钥,众望属之,而诏乃以杨存中宣抚使,中外大失望。
公不书录黄,奏论其不可。
上怒顾宰相曰:「刘珙之父为张浚所知,其为此奏,意专为地耳」。
宰相召公喻旨,且曰:「再缴累且及张公」。
公曰:「珙为国家计,故不暇为张公谋。
若为张公谋,则不为是以累之矣」。
命再下,执奏如初,存中命乃寝。
未几,真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
召入草制,立建王皇太子
今上皇帝既即位,诏公借礼部尚书使金国。
是时南北甫罢兵,始为钧敌之礼,虏意不可测。
公受命慷慨,不复问家事。
入辞母夫人,戒家人悉裘葛兼副以行,曰:「藉令不死,归未可期也」。
副使某者以选置官属不公抵罪,上以公辟召无所私,手札褒谕之。
寻以议礼不决,未出疆而还。
然公于是时固以其死许国矣。
掖垣凡三年,事有不便者,知无不言。
尝有诏问足食足兵之策,公以择将帅、核军实为对甚悉。
会有太白经天、旱暵飞蝗之变,诏复问近臣阙政。
公又奏曰:「太白,兵象也;
旱蝗,盭气也。
今仇虏窥觎,哆然未厌,而国家因仍纵弛,有赏无罚,诸将专事刻剥,以媚权倖、取官爵,士卒怨之,有甚于仇敌者。
且舆土未复,地狭民贫,而费用日滋,征求日广,为监司者不恤郡,为郡者不恤县,为县者不恤民,至或重为贪虐,以肆其心,则百姓之苦于官吏,亦不异于士卒之仇将帅也。
然则天人相与之际,夫岂偶然而已哉!
欲救其失,唯当信赏必罚,以肃将帅之心;
痛惩刻剥,以固士卒之志,节浮冗、练军实,精择郡守,诛锄赃吏,以厚吾民之生。
而是数者之得失,则又系乎人主之心诚与不诚耳。
陛下审能扩恭俭日新之德,屏驰骋无益之戏,登崇俊良,斥远邪佞,常使日用之间有以养吾之诚而无害焉,则夫数者固将有所依以立,而灾异之变庶乎其可销矣」。
间又尝为上言:「应敌无一定之谋,而彊国有不易之策。
今曰和、曰战、曰守者,皆应敌之计,因事制宜,不可胶于一说者也。
若夫不易之策,则必讲明自治之术,博询救弊之原,毋事虚文,专责实效,使政事修举,国势日彊,然后三者之权在我,唯所用之,无不如志。
今议者自纷纷于末流,而于其本未有言者,臣窃为陛下忧之」。
上皆纳焉。
故将田师中死,其家请以没入王继先园第为赐,诏许之。
公以师中久窃兵柄,无尺寸功,贪饕刻剥,为国家歛士卒之怨,不当予。
方为缴奏以闻,而其家复以请。
公以录黄稽程被诘,亟奏俟罪而持之愈力,于是乃不果赐。
迪功郎李珂者,以关通近习得补官,而自奏求为督府掾
诏除已下,公奏曰:「珂名品至卑,不繇召见,敢以劄子非分祈恩,非所以严堂陛之势、杜邪枉之门也。
且今边陲大计方倚督府为重,官属尤当审择。
小人,非惟不堪此选,政恐或能妄作,以沮挠其事机也」。
奏上,改除枢密院编修官
公论执益坚,乃罢之。
然亦竟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而宰相亦有阴忌公者,隆兴元年冬,除集英殿修撰、知泉州
明年,改衢州
始至,委事僚属,一无所问。
人以公未更治民,意其懵于事,或不屑为者。
既乃一旦悉取而自为之,辨察精明,区处的当,群下歛手,不能有所为,人始大服。
先是,吏员猥众,公视员外置者悉罢之。
受租米辄使民自操量槩,其发钞销簿,亦皆有法,人甚便之。
湖南旱饥,官吏不之恤,而郴州宜章县方抑民市乳香,期会峻迫。
有李金者乘众怒奋起为乱,众馀万人,南逾岭徼,分道犯英、韶、连、广、德庆、肇庆、封、梧、贺州之境,旁入道州桂阳军,杀掠万计。
州县不知所为,至歛民间金帛赂之以免,由是贼势日盛。
帅守监司更共蔽匿,不以实闻。
贼遂犯宜章,陷桂阳,声震远近,朝廷忧之。
以公为敷文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
是岁乾道元年也。
公以五月入境,则贼众已数万人矣。
公声言发郡县兵讨击,且檄邻道谨斥堠守隘塞、听期会,而亟以实奏,请下荆襄发卒奔命。
又度比章下,或已历旬时,失几会,则移书制置使沈介曰:「请毋须报而亟遣以来,擅兴之罪,吾自当之,不敢以累公也」。
为遣兵,诏亦报如公请,然皆未有至者,贼势愈盛。
湘阴县桥口镇群盗刘花三、李无对者又窃发,距城郭仅六十里,人情益震。
公亟简州之役兵,得三百人,使部将赵彦帅之,合巡尉兵以行。
下令戕舟发梁,募有生得盗者钱若干,得其首者钱若干,凡盗所挟赃,无多少悉给捕者。
不数日,等擒捕三十馀人,公悉以便宜诛之,枭首于市。
馀盗走,多溺死,其散入墟落者又为村民缚以送府,又悉诛之。
奏将尉有功者,皆被赏,于是威声大振,吏士用命,人心少安。
六月制置使所遣游奕军统制田宝乃以千人至。
居数日,鄂州水军统制杨钦又以千五百人至。
公知其暑行疲怠,悉为发夫迎之数程之外,代其任负以行。
军士固已欢呼感激,及至抚劳犒赐,又皆丰饫过望,诸军益喜,尽死力。
钦,故群盗杨么部曲,公知其可用,檄诸军皆受节度,使率其众,鼓行而前。
下令境中凡军民讨捕有功者皆以率受赏,其贼所诱胁,能相捕斩以诣吏者,亦除罪受赏有差。
是月晦,田宝大败李金于郴州城下,追奔二十馀里,杀获甚众。
七月,杨钦败贼党田政、尹宽等于桂阳
鄂将谷青、王翌又各以二千人至。
公遣扼宜章大路,以分贼势、通粮道
而钦连战破贼,遂入宜章
八月,鏖龙冈下,贼兵数万,自辰至申,官军稍却。
钦被发大呼,策马横冲之
贼分为两,其前列精兵歼焉,馀皆遁走。
进至莽山,贼徒曹彦、黄拱遂执李金与其腹心黄谷以降。
钦因穷追深入,尽诛其酋豪,而其支党胁从者尚众,皆窜入山谷间。
公喻钦等郤兵,而使人赍榜,听其自诣,则皆相率听命。
岁尽师还,李金、黄谷等数十人皆伏诛。
其降者,公皆称诏给据兵,复故田宅盖以千数。
曹彦、黄拱皆奏补官而厚抚之。
既乃第录诸将功状列上,又尽得其实,不以一毫有所私。
上嘉叹再三,诏以为敷文阁直学士,且赐玺书曰:「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朕以是每有东晋之忧。
今卿既诛群盗,而功状详实,诸将优劣、破贼先后历历可观,甚副朕意。
卿其益勉之哉」!
贼地既定,境内正清,公乃喟然叹曰:「吾岂乐杀人哉!
向者军兴,令不可以不肃。
而今而后,庶有以亮吾心矣。
吾岂乐杀人哉」!
自是一意于抚摩之政,且为请于朝曰:「今欲惩既往之失,销未形之患,莫若择守宰、宽赋歛,以安吾民而已。
不此之图,一李金死,一李金生,臣恐湖南自是无宁岁也」。
奏留鄂兵戍郴、,而益广蒐募,以补忠义亲兵之缺,厚其恩意,严其纪律而时训习焉。
于是湖南隐然为重镇,方地数千里,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
潭州故有岳麓书院,真庙特赐以敕额,给田与书,经乱芜废。
公一新之,养士数十人,延礼修士彪君居正使为之长,而属其友广汉张侯敬夫时往游焉。
与论《大学》次第,以开其学者于公私义利之间,闻者风动。
三年召还,见上首论独断虽英主之能事,然必合众智而质之以至公,然后有以合乎天理人心之正而事无不成。
若弃佥谋、徇私见而有独御区宇之心焉,则适所以蔽其四达之明,而左右私昵之臣将有乘之以干天下之公议者矣。
又论税绢退剥、羡馀和籴之弊,又论州郡禁军纪律不明,骄惰自恣,宜遴选武臣之奋行伍、习戎事者使为将副,而贵游子弟、閤门国信、五房出职之辈不得与焉,则州郡之军政庶乎其可脩矣。
上然其言,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间复从容言于上曰:「世儒多病汉高帝不悦学,轻儒生,臣窃独以为高帝之聪明英伟,其所不悦,特腐儒之俗学耳。
诚使当世之士有以圣王之学告之,臣知其必将竦然敬信,而其功烈之所就不止于是而已矣。
盖天下之事无穷而应事之纲在我,唯其移于耳目、动于意气而私欲萌焉,则其纲必弛而无以应夫事物之变。
是以古之圣王无不学,而其学也必求多闻,必师古训,盖将以明理正心而立万事之纲也。
此纲既立,则虽事物之来千变万化,而在我常整整而不紊矣。
惜乎当是之时,学绝道丧,未有以是告高帝者」。
上亟称善。
是岁小不登,公请亟诏监司郡守先事条画来年荒政所宜,不者亦使任其无他。
又奏州兵营伍教战之法甚备。
上由是益知公学问精深,忠义慷慨,可任大事。
十一月,擢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
公辞谢不获,乃就职。
因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学行材能皆臣所不逮,而穷探圣微,晓畅军务,曩幸破贼,谋为多。
愿陛下亟召用之」。
上可其奏,以次登用焉。
公以西府本兵柄,于诸将之能否不可以不周知,乃自诸管军统制官下至裨佐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得其材用所宜,辄笔识之,以待选用。
一日,上顾辅臣图议恢复。
公奏曰:「复雠雪耻,诚今日之先务。
然非内脩政事,有十年之功,臣恐未易可动也」。
同列有进而言者曰:「机会之来,间不容发,柰何拘此旷日弥久之计?
且汉之高、光皆起匹夫,不数年而取天下,又安得所谓十年修政之功哉」?
公曰:「高、光唯起匹夫也,故以其身蹈不测之危而无所顾。
陛下躬受太上皇帝祖宗二百年宗社之寄,其轻重之势,岂两君比哉?
臣窃以为自古中兴之君,陛下所当法者,惟周宣王而已。
宣王之事见于《诗》者,始则侧身修行以格天心,中则任贤使能以修政事而已。
其终至于外攘戎狄,以复文武之境土,则其积累之功至此,自有不能已者,非一旦率然侥倖之所为也」。
上以公言为然。
四年七月,诏兼参知政事
公方与一二同列夙夜悉心竭力,益图所以叙进人材、宽养民力、讨理军政,务以成上意之所欲为者,盖除福建钞盐岁额二万万,罢江西和籴及广西折米盐钱,又蠲累年逋负金钱谷帛巨亿计。
而公尤以辅成上德、振肃朝纲、抑侥倖、奖廉退为己任,进则尽言无隐,退亦未尝轻以词色假人。
苟清议之所不与,不以亲故而有所私也。
以是近倖仄目,而流俗亦多不悦公者。
先是,潜邸使臣龙大渊、曾觌者凭恃旧恩,暴起富贵,公论不平者累年。
上一日发寤,逐去之。
未几而大渊死,上顾怜觌,欲还之。
公力陈其不可,且曰:「此曹奴隶耳,怜之则厚赐之可也。
今引以自近而宾友接之,至使得以与闻机事,进退人才,则臣惧非所以增盛德之光华,饬治朝之纲纪也」。
上纳公言,为止不召。
殿前指挥使王琪谒告至淮上还,密荐和州教授刘甄夫
上谕执政召之,诸公相问,莫有知其所自来者。
公曰:「荐士吾徒之责,可不知耶」?
明日,请曰:「此人名微位下,陛下何自知之」?
上以告。
公又请其所以荐,上曰:「卿自问之」。
公退,坐堂上,呼吏作头引追之。
至,公诘其故,授牍使对。
恐惧,不能置辞。
久之,公乃叱使责戒励状而去。
无何,扬守来言,前过郡,称受密旨,增所筑新城若干尺。
诸公请之,初未尝有是命也。
公既与诸公合奏,请其罪罢之,因奏:「自今圣旨不经三省密院者,所下之官,皆请俟奏审乃得行」。
上欣然从之。
公即从密院移中外诸官府,而内侍省与焉。
明日,忽复有旨,前奏审事勿行。
因谕诸公:「即如此,则或须一饮食,亦必奏审乃得邪」?
公即以艺祖熏笼事对。
退,又与诸公合奏言曰:「朝廷者,陛下之朝廷;
命令者,陛下之命令。
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典司出纳而已,非敢有所专也。
今方举行旧典,以正纪纲,而已出复收,中外惶惑,窃恐小人有因疑似,微以奸言上激雷霆之怒者。
愿陛下察之」。
上不悦,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者耶」?
时诸公虽更进恳请,而公言尤激切,故独罢公为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改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
公入辞,犹以开广言路、讲明圣学、敦本节用、虚己任贤、斥远佞邪、选将抚军数事为献。
上蹴然曰:「卿虽去国,不忘忠言,而材又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
隆兴承前帅刻剥之后,场务皆增新额,而输租更用方斛,视省量率多斗馀。
公首罢之。
属邑奉新有复出税钱三十五万有奇、租六百二十八石摊配诸乡,多有视正税且什四,岁久困不能输,相率逃去,田亩榛芜。
所摊固不可得,而失正税又数倍,公奏蠲之。
又除二税合零租米暗耗免役足钱之弊。
人或为公忧不足,公量入为出,用度未尝乏也。
暇日咨访宾僚,讲求利病,率常一二延见,使得从容各尽所怀,以故下情宣通,举无过事,而其人之器识短长亦无所隐。
讼诉有久不决者,取其案牍藏之。
旬日,辄召会官属之贤可委者合坐堂上,人付一二事,使平决之,有司供具饮食如法。
至暮,所予夺而退。
其大事则公先阅视,默有所处,然后参众说以决焉,以故多得其情,无不厌服。
明年,除资政殿学士、知荆南湖北路安抚使
始至,条上荆襄兵少财匮之状,诏即诿公措置。
公因行视襄鄂兵屯,并边形势,尽得其实以闻。
凡图回役使、诡名虚籍之弊与夫部伍教习之法,有不善者皆奏罢之。
先是,荆南兵戍襄阳者累年不得归,父子至不相识。
公奏为半年番休之法,春夏三军,秋冬四军,更迭往来,军士感悦。
荆襄故有民兵,皆农家子,敦朴豪勇,又有土著常产,自爱惜。
且居近边,知虏情,轻战斗。
比稍堕废,公更为简阅,宽其取丁之数,贫者弛其赋役,随乡团结,以七十五人为队,队有长,四队为部,部有将。
县置总首都副各一人,当教则郡为选官训练,已事而罢之。
至于资粮械器,皆为处画,各有条理。
抚循犒赏,岁费钱一万万,而不以一介有取于民也。
明年,遭内艰。
明年,起复同知枢密院事荆襄宣抚使
中使奉玺书即丧次宣押奏事。
其书曰:「朕以荆襄上流,宿师尤重,欲以军民之寄付卿,其任重矣。
夺情临民,国有常典。
况吾大臣,义当体国,毋以家事辞王事也」。
公六上奏,辞不肯起,引经据礼,词甚切至。
最后言曰:「三年通丧,先王因人情而节文之
三代以来,未之有改。
至于汉儒,乃有金革无避之说,此固已为先王之罪人矣。
然尚有可诿者,则曰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
今以陛下威灵,边陲幸无犬吠之警,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禄之实,不亦又为汉儒之罪人乎?
且孝之与忠,岂有二致?
事君事亲,初无两心。
使亲丧而可夺,则他日所以事君者可知矣。
况陛下方以天下奉两宫之驩,而以衰绖不祥之人簉迹二三大臣之间,殆非所以全孝治之美。
且使仇虏闻之,亦必以为中国乏材乃至于此,而敢肆其轻侮。
此臣所以受恩感激,反覆虑思而卒不敢起也。
抑陛下之诏臣,则有曰义当体国者矣,臣其敢噤无一言以塞明诏哉」?
乃手疏别奏以闻,其略曰:「天下之事,有其实而不露其形者,无所为而不成,无其实而先示其形者,无所为而不败。
今德未加修,贤不得用,赋歛日重,民不聊生,将帅方割士卒以事苞苴,士卒方饥寒穷苦而生怨谤,凡吾所以自治而为恢复之实者,大抵阔略如此,而乃外招归正之人,内移禁卫之卒,规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势适足以速祸而致寇,臣不知为此议者将何以待之也。
荆襄,四支也;
朝廷,腹心元气也。
诚使朝廷设施得宜,元气充实,则犁庭扫穴,在反掌间耳,何荆襄之足虑?
如其不然,则荆襄虽得臣辈百人悉心经理,顾亦何足恃哉?
以今而虑,臣恐恢复之功未易可图,而意外立至之忧将有不可胜言者。
惟陛下图之」。
上纳其言,为寝前诏。
八年免丧,乃复除知潭州、安抚湖南
过阙见上,言曰:「人君能得天下之心,然后可以立天下之事;
能循天下之理,然后可以得天下之心。
然非至诚虚己、兼听并观,使在我者空洞清明而无一豪物欲之蔽,亦未有能循天下之理者也」。
因引其意以傅时事,言甚切至。
上加劳再三,进职资政殿大学士以行。
南公旧镇,威惠之在人者,久而愈深。
及是再,盖有不待教令而孚者。
而公所以自律者愈严,所以抚民者愈宽,以是人愈畏服而敬爱之。
安南贡驯象,所过发夫一县二千人,除道路、毁屋庐,数路骚动。
公奏曰:「象之用于郊祀,不见于经。
驱而远之,则有若周公之典。
且使吾中国之疲民困于远夷之野兽,岂仁圣之所忍为也哉」?
岁旱,公亟遣官吏行视,蠲放田租。
闻郴、道、桂阳民饥,则檄转运、常平司赈之。
且虑山谷奸民乘时窃发,则又遣将益兵戍守,遂以无事。
一旦盗数千人入境,疆吏以告,公曰:「此非必死之寇,缓之则散而求生,急之则聚而致死」。
乃处处揭榜,喻以自新,声言大兵且,令属州县具数千人之食,盗果散去,独馀五百许人。
公乃遣兵,戒曰:「来毋亟战,去毋穷追,毋遏其涂,不去者乃击之耳」。
于是盗之存者无几,进兵击之,尽擒以归。
公独奏诛首恶数人,馀悉以隶诸军。
明年,盗之馀党赖文政等复入境,后帅曰:「此前日养寇罪也,吾必尽诛之」。
盗闻其言,悉力死战。
既剿湖南军,遂入江西,侵扰数州,官军数败,将吏死者数十人,为费以数万计。
于是人乃服公为有谋也。
淳熙二年,除知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行宫留守
孔目吏有为奸利稔恶数十年者,杖而黥之,一郡称快。
会岁水旱,高下田皆不收。
公首奏倚阁下三等户夏税,为钱六千万,䌷绢二千疋,绵三千两。
分遣官吏行田,蠲正租米十三万七千八百斛,杂折米又二万八千七百斛,豆草蕟茭布租称是。
又奏下漕司遣吏行属州,视其所蠲租颇未尽者,悉以与民。
又奏禁上流税米遏籴,违者劾治如法。
即在他路,亦愿得以名闻,请其罪。
诏从之。
得商人米三百万斛,贷桩管及总司钱合三万万,遣官籴米上江,又得十四万九千斛。
又奏禁州县毋得督旧逋,以重困饥民。
常平米付圩户堤塞缺漏,籍农民当赈贷者若干户,十口以上一斛,六口以上八斗,五口以下六斗;
客户当赈济者若干户,五口以上五斗,四口以下三斗。
又运米村落,从本价赈粜,合十馀万斛,而贷者卒亦不取偿焉。
置局府中,以通判府事赵善珏观察推官王以宁、前蕲州教授李宗思、新楚州教授刘炜领之,而分遣群属循行境中,穷山僻壤,无所不到。
公又惫心疲精,广询博访,夙夜不少懈。
凡官吏奉行之不谨,民间冤苦之无告,幽隐纤悉,无不毕闻。
县给印历,亲书所闻,告谕奖诘,络绎于道,无不切中事宜者。
盖本之以诚意,辅之以赏罚,是以人人争效其力,如办己事。
起是年九月,尽明年四月,阖境数十万人无一人捐瘠流徙者。
上嘉其绩,赐书褒喻焉。
公治财宽于民而急于吏,二税之入,所以禁其渔取、察其蠹弊者甚悉。
自累镇所施行,每益加详。
是,人被其尤深。
凡属县所负课不能偿者,悉以丐之,而禁其非法病民者。
至于蠲租振廪,其费又数十巨万,而军吏粮赐皆随月遣给,无不暨者。
被旨甓城,面丈以万计者数千,用钱八千万,米千五百斛,而役不及民。
又偿前帅所负内库钱三万。
上积公劳效,赐手札劳奖,赉以鞍马器物甚厚。
府学四十年不葺,弊甚。
公一新之,以明道程公先生尝主上元簿,即学祠之。
且刻陈忠肃公《责沈》之文于壁,以示学者。
建康大军所屯,盗贼常窜迹尺籍中,吏不能禁。
公耳目迹捕,每发辄得,绳以重典,盗皆相戒遁去,市里晏然,道无拾遗者。
明年,进观文殿学士
五年闰月属疾,再请奉祠,未报,则请致仕。
上意公疾病,亟遣中使挟侍医以来。
公亦知疾不可为,不复得见上矣,即草遗奏千馀言,首引恭、显、伾、文以为近习用事之戒,且言:「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故士大夫倚之以媒其身,将帅倚之以饥其军,牧守倚之以贼其民,朝纲以紊,士气以索,民心以离,咎皆在是。
愿亟加屏远,以幸天下。
若群臣之贤,臣所知者则唯陈俊卿忠良确实,可以任重致远。
张栻学问醇正,可以拾遗补阙。
愿陛下亟召用之,则众贤汇进而群小黜伏矣」。
既又手书属敬夫其故友新安朱熹仲晦从弟玶,皆以国恩未报,国耻未雪为言,然后以家事为寄。
七月甲子疾革,命取前所草奏封上之,遂以是日薨于府寺之正寝,享年五十有五。
讣闻,上为震悼,始从公请,转通议大夫致仕,赠光禄大夫,辍视朝一日。
建康府致其丧,建宁府给葬事。
公娶吕氏,兵部尚书祉之女,赠新定郡夫人
继韩氏,赠新兴郡夫人
又娶其,赠淑人,皆魏国忠献公四世孙也。
二男子,学雅,承务郎
学裘,承奉郎
二女,长适将仕郎吕钦,幼未行。
六年二月乙巳,葬于瓯宁县慈善乡丰乐里新历之原,公所命也。
公为人机鉴精明,议论英发,遇事立断,其威不可犯。
而居家极孝慈,事继母庆国夫人礼敬饬备。
遭丧时年逾五十,执礼尽哀,以致毁得疾几殆。
友爱诸弟,晚岁弥笃。
岁时祭祀,酌古今礼而敬以行之。
内外功缌之戚,必素服以终月数。
在官为罢燕乐,闻同寮有丧者亦如之。
福国夫人蚤薨,公哀慕无以自致。
出疆侍祠,再当得任子恩,欲奏官其内弟,辄不遂,竟三奏然后得之
所治有骨肉之讼,皆召前,喻以恩意,责以义理,反覆详尽,或深自引咎,词意恳切,闻者悔悟感泣,往往失其所争而去。
遗命治丧毋用浮屠法。
平居乐取人善,不啻如己出。
张敬夫朱仲晦父游,久而益敬信之。
居官乐受尽言,事小失中,虽下吏言之,无不立改,以是得南丰曾撙于湖南幕府,厚遇之。
公去,撙为后帅所恶,诬奏夺其官。
公在建康,力为辨理得伸,而要路有忌公者奏却之,盖其意不在撙也。
公不悔,遇撙益厚。
在朝廷危言正色,直前无所避,其忠义奋发,不以死生动其心,盖得乎家世之传。
而论事之际,务在审密持重,不肯为侥倖尝试之举。
其侍上语,每恢复大计,必以修政事、固根本为先。
辞起,复手疏尽发当时用事者大言不顾、罔上误国之奸。
大臣盖不悦,而上独深察其忠。
其在方镇爱民戢吏,平讼狱、理财用、治军旅、除盗贼,皆有科指,而尤以敦教化、厉风俗为急务。
盖其生质虽高,闻誉虽蚤,而德成望尊,尤在晚节。
故天子知之久而益深,增秩赐金,劳问狎至,盖将有意复用之也。
士大夫之贤者,平日固多豫附,其不能无私意异说者,晚亦相与归重。
闻其丧,无贤不肖,莫不惨然相吊,恨国家失此洪毅忠壮、忘身忧国之臣也。
所临数镇,民爱之如父母。
闻讣,有罢市巷哭者。
于诸军将吏,外暨夷狄,则于公家威名义烈服习盖久,莫不想闻其风采。
军士固敬爱之,而虏谍者至荆襄,亦每诇今刘公于延康为何属也。
延康忠显公旧官云。
公自少即以文学知名于时,登朝廷、入禁掖,论思润色,当世尤称其得体。
而平居未尝辄为无用之文,间有应酬之作,随辄弃去。
后省驳议,又多削稿,故今存于家者文集八卷,奏议十卷,内外制二十卷而已。
然公之所以自立于不朽者,有不在于空言也。
玶谨按令甲,考公品秩,实应诔行易名之典,其姓名事迹又当得书信史以示来世,故敢状其乡里世系、历官行事之实如右,以告于太常考功,并移太史氏。
而其事关国体军机之重者,犹弗敢尽著,寻第录别上。
谨状。
淳熙九年四月日,从弟从事郎玶状。
详注韩文引 南宋 · 杜莘老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二六
韩愈唐大儒也,闻圣人而师之,自束带立朝,即抵排异端,攘斥佛老,嚣嚣然鸣道以为己任。
惧塞路之害炽于杨墨,故其矫拂,与一世矛盾。
旧史无卓识,亦从而诋之,直为人不通世务,而述作纰谬之目□当时均以为然矣,况复望中材庸主听纳其一二乎!
观其平居抗论,俊伟横厉,一出乎正,班之孔门,当与游夏争衡;
奈何遭唐不竞,吾道寖,故其文亦遂湮微,可为慨叹者也。
绵祀数百,焄蒿悽怆,有神开之,俾受姓于欧阳氏,至和嘉祐间,复以文鸣。
固尝摭韩作于蠹简中,正其讹舛,张而大之,至是天下学士始知斯文有师,佛老异端不排自熄。
于是乎蕴而必发,窒而必通,虽时有否泰,亦厥理然耳。
文谠者尊崇山斗,力于赵德、李汉,尽搜经史百家之书,详为之注,考定年月,系于其文之首。
其中质疑阙,发隐秘,章分句断,以辟面墙,俾读之者焕然在目,而韩氏之剞劂亦于以心通而意会。
若欧可作,岂无一言以进之?
莘老于是乎云。
按:《新刊经进详注昌黎先生文集》卷首,宋刻本。又见《宋代蜀文辑存》卷五○。
答湖守陈郎中之茂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七、《梅溪先生后集》卷二四
拜违一年又半矣,千里仰斗之情,常在梦寐中也。
五月去国,行色匆遽,不及以书告违。
还家许久,去郡城稍远,无霅川便,又不获修敬。
愧愧负负,何以自文?
不谓长者不以其愚不肖,远劳记忆,赐以手书,盈幅谆谆,情辞备见,如前日在道山侍几舄、承博约时也。
喜如之何?
弊乡去湖虽远,而知郡丈政声籍籍,著人耳目。
比得莫子齐书,言吾丈去岁修城,今又大忠烈庙,皆有碑刻,文章政事于是两全。
某谓此乃通才馀事,其好善嫉恶之性、胸中耿耿之奇,议论慷慨,名节凛然,当于古人中求之可也。
某虽晚进不才,辱顾遇良不浅。
比见《送冯圆仲序》,复及小人,异日遂可托大贤之文牵联不朽矣。
圆仲之去可惜,然于出处无愧,吾徒之幸。
元章半月之款,想足以破顾一好汉,如此不容于时,何耶?
杜起莘尽言而去,士论甚休,亦一时馆阁游从盛事也。
某屏迹山间,足迹不到州县,阖门二百指,饭虽不足,亦颇能忍穷,有小小园林足以自适,惟畎亩之心惓惓犹前日耳。
未能乘桴从游,践送别之语,临纸不胜依依。